永遠看見你

春泥之約（後傳終章）

三月的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周。婁詩揚站在陽台上，看着雨水在陶土花盆邊緣積成小小的湖泊。迷疊香的根系從排水孔探出些許白須，像迫不及待要觸碰春天的指尖。

“該換盆了。”李衡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，帶着剛睡醒的沙啞。他的手掌貼上婁詩揚的後腰，體溫透過薄睡衣傳遞——這個曾經需要安全詞才能觸碰的區域，現在成了最自然的晨間問候點。

花盆被小心地捧到工作台。三年時光在陶土表面蝕刻出細密的開片，金繕修復過的裂痕依然清晰，像某種精心保存的傷疤。婁詩揚的指甲輕刮過釉面，那裡嵌着兩粒小小的銀點——李衡玉偷偷混入的，為了“增加折射率”。

“直接敲碎？”婁詩揚舉起小錘。

李衡玉搖頭，從工具箱取出電鑽：“保留底部。”他指着那圈指紋浮雕——他們的拇指紋路在燒制後永遠交融在一起，成為這個容器最隱秘的基底。

鑽頭嗡鳴中，陶瓷發出清脆的碎裂聲。婁詩揚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將日記燒製成陶球的深夜，火焰如何將痛苦轉化為永恆。現在他們主動打碎過去，卻選擇保留最重要的部分。

新花盆是去年陶藝展的獲獎作品——雙色螺旋紋，內壁刻滿“踏板”的爪印。移植時，舊盆的土塊完整落入新家，帶着那些混入的灰燼和記憶。李衡玉用小鏟子壓實邊緣的動作如此專註，彷彿在進行某種神聖儀式。

“看。”他突然撥開表層土，露出几絲銀色根系。迷疊香從舊盆帶來的不只是土壤，還有悄悄生長的生命證據。婁詩揚的指尖觸碰那些細絲，想起心理諮詢終止那天，林醫生說的話：“創傷不是用來忘記的，是讓你們紮根更深。”

雨不知何時停了。陽光穿過雲層，在陽台上畫出一道模糊的彩虹。“踏板”興奮地叼來牽引繩，狗牌在奔跑中叮噹作響——那個雪花形狀的金屬片已經布滿划痕，卻依然清晰映出他們一家三口的簡筆畫。

“走吧。”李衡玉接過狗繩，另一隻手自然地向婁詩揚展開，“趁土還濕着。”

小區櫻花道上鋪滿粉白花瓣，每一步都踩出淡淡的香氣。“踏板”在花雨中轉圈，金毛上沾滿春天的印記。李衡玉突然停下，從口袋裡掏出個小布袋：“伸手。”

落在掌心的是枚陶土燒制的吊墜——迷你花盆造型，正面刻着日期，背面是顯微鏡下植物根系的圖案。“三周年。”李衡玉簡短地解釋，耳尖卻紅了。這個曾經用項圈標記所有權的男人，現在送出象徵生長的禮物。

婁詩揚將吊墜舉向陽光，發現孔隙間竟有嫩綠閃現。李衡玉得意地挑眉：“苔蘚孢子，遇水發芽。”

回家的路上，他們輪流牽着躁動的“踏板”。經過社區公告欄時，婁詩揚注意到陶藝班招生海報上印着他們的作品照片——那對指紋交疊的杯子被擺在“C位”，標註着“高級班示範作品”。李衡玉假裝沒看見，卻悄悄挺直了背脊。

晚餐是失敗的嘗試——李衡玉照着新食譜做的香草烤雞，迷疊香來自那株移植的植物。雞肉乾得像木屑，但他們就着去年釀的梅子酒全部吃完。“踏板”得到額外零食作為閉嘴的賄賂。

洗碗時，李衡玉突然握住婁詩揚沾滿泡沫的手：“工作室郵件。”他指向屏幕，“駐場藝術家邀請，下個月。”

婁詩揚的呼吸停滯了一秒。曾經連逛超市都會迷路的他，正在認真地考慮去外地駐留創作的可能。泡沫在他們相貼的掌心間破裂，像無數微小的可能性綻放。

“可以帶狗。”李衡玉補充，彷彿這是決定性因素，“附近有寵物友好酒店。”

夜幕完全降臨時，他們窩在沙發查看工作室照片。李衡玉的拇指在婁詩揚腕間無意識地畫圈，那裡曾經戴過監測心率的手環，現在只有陽光留下的淺淡分界線。“踏板”擠在兩人中間，呼出的熱氣在平板上形成霧氣。

移植的迷疊香在陽台上輕輕搖曳。舊花盆的底部被洗凈放在書架上，與其他紀念品並列——摩托車鑰匙、初雪照片、樹脂封存的安全詞卡片。那些曾經尖銳的記憶，如今安靜如標本，成為生命年輪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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